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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桂花 因气温突降，二先生在微信上感慨道：“今年好像没有了秋天”。话虽质朴，可我从中倒是感受到了丝丝惆怅的诗意。同时猛然醒悟过来：桂花也没有开啊。 没有桂花的点染，从何谈秋？ 仿佛为弥补粗疏，立即拐着脚移行到窗前，俯瞰楼下那株被我几经修斫高大呈火炬状的桂树。往年这时候，簇满树冠的花，色泽都已从鹅黄转而暖橙且开始零落了；而现在却还是墨绿满枝头。邻居今年在树旁长了一棵丝瓜，牵引着藤蔓爬满树冠，开花时节像是鬓角簪花的村姑，倒还别有韵致；可现在剩下枯藤缠绕，形似鹤发鸡皮上暴突的青筋，使满满的生意染上了颓唐。“是不是被丝瓜缠伤了呢？”，再远处的那棵也看不到星点的黄色。因月前脚伤，没法下楼察看有没有暗生的花蕾。不由得轻叹一声。 当我们习惯了岁月更序、花期递嬗、甚至人情冷暖，感官其实都有点处于半休眠状态，很少为之动容、怦然心动了，生命之河在下意识波澜不惊地流淌着。“习惯了就好”，其实并没有那么好。“习惯”，是某种程度的感知麻木。所谓“曾经沧海”“阅人无数”后的“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应该是内心活动不外露，倘真是“去人欲”的漠然和心如古井，其人必定很枯。桂花今年没开我都没察觉，不由不审视自己“生”的枝条是不是有了“枯”的征兆。这多少有点令人惶悚不安。毕竟对生活我一直持热忱拥抱的态势，甚至多少还保留着孩童对“变化”的期待和欣喜。而现在，竟连秋天标志性的桂花开否都没留意。 二十岁那年，人生第一次“远行”，去了二舅所在的南京。时值十月，满城的桂花香像一曲回环往复的背景音乐，到哪儿都低回悠扬着：在鸡鸣寺，在汉府街，在夜色中，在酸梅汤里……对南京的记忆，从此都是带着桂花香。甚至有些极端地认为：我就是在那年才找到了“吴刚捧出桂花酒”的注脚认识桂树的。记忆，竟有种执拗劲。二十郎当岁，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有着许多的人生设想；唯独没想到：桂花到了秋天竟不开放。 气温突降，其实是寒流来袭，随后还会拉高，往复再三——秋和冬的拉锯；但每一次往复，都会向冬走得更近，离秋更远。在霜降之前的三天，半夜醒来，突然嗅到一缕幽淡的花香，对，桂花香！难不成，桂花开了？是桂花催醒了我？还是“梦见”了桂花香？起身大开窗户，夜色下的一切都是朦胧的，想看花开，显然徒劳。我便猛地抽吸，以期形成鼻腔部的负压；适得其反，反而闻不见了……返身平躺，呼吸平匀……桂花香又悄然而至……看着空廓的窗外，我几乎可以看见桂花香袅袅娜娜的身姿，仿佛仙女下凡一般，从窗外，又像是从夜空妙曼而入，入我怀……桂花，还是开了。二先生怎么说今年没秋天呢？对，迟桂花！ 我霎时就想到：迟桂花。 上世纪三十年代的一个深秋，郁达夫到西湖一带的山中寻访儿时同窗，就曾意外地嗅到了迟开的桂花。由此演绎了一篇抒情而略带感伤的小说《迟桂花》。故事的情节很简单，倒是以迟开的桂花为比兴，一浇胸中块垒的手法，读来颇觉新鲜。其中也不乏带哲理的句式，譬如：“因为开得迟，所以日子也经得久”。就觉对自己有点励志性；转而想想，不对啊，所谓“开得迟”“经得久”是指有花开而言，我这至今未曾开花的公树又从何谈“经得久”？不由黯然神伤。 小说的结尾很有画面感：同学兄妹结伴到站台给他送行，乳白的蒸汽笼罩着徐行的列车，他探出身子，扬手扬声：“但愿得我们都是迟桂花”。同学肺病初解、迟婚、同学善良天真的妹妹嫁人不淑且又寡居、与老同学也是音信杳然多年后的偶然重逢。迟桂花，便有了更深更广泛的寓意。似乎也可以观照我们生活的窘态而达观一些了。所谓读书明理，不就是这样的吗？ 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到窗前看楼下的桂树。真是：忽如一夜“秋”风来，千树万树“桂”花开。墨绿的树冠散漫着初开嫩黄的桂花，黄里带着绿意，带着羞涩，似乎还带着迟来的歉然。 今晨，老同学建民发来的图文是一枝虚化了景深昂然开放的桂花，配写的文字是;“我的记忆里，母亲的乳汁就是桂花的味道；为此，我深爱着桂花飘香的秋天。那秋天的深处，弥漫着母亲的慈祥和善良，而善良是我一生的摇篮。”此时在乌鲁木齐开放着的桂花，更是迟桂花了，他对母亲的思念和寄怀也必然是历久弥新。 我和建民也是一对音信杳然三十余年的同学，三十余年后的重逢是在他办公楼对面野马大酒店的大堂，甫一见面，全无惺惺作态的矫情，彼此像是昨天还在一起，话题似乎也是接着昨天的未了……这正契合了他“成长在善良的摇篮里”。我后来曾在两个场合用同一句话来准确表达了彼此地位的悬殊和他的“古风”，这是一段古民谣：君乘车，我戴笠，他日相逢下车揖……这和《迟桂花》里两同学的经历倒真是相似。复原的友情也是一朵迟开的桂花吧。 这几天，桂花越开越盛，花香也越来越浓郁，几乎二十四小时都处于放香的状态，是弥补花期的姗姗来迟？是想跟上秋的节奏？不必的。秋天的最后一个节气霜降已过，接着就是“立冬”了，我期盼着在初冬里还能看到“经得久”的迟桂花。
2021.1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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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10-26 16:11:39
发表于 2021-10-27 10:28: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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